该文章为邱汉强老师2010年12月2日应武汉团市委邀请,前往武汉经济开发区第一中学演讲后,学生听众所写,原文地址附文后。
上帝给我开了许多玩笑,
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邱汉强
1 初次见面
我是在2010年12月2日第一次见到邱汉强先生的,当时一进门,看到阶梯教室里面人头攒动,就找了个离讲台最近的凳子坐了下来。我的目光穿过这些少年的身影,仿佛跨越了一个时代,最终落到了那位一直坐在讲台前沉默不语但不住对着同学们微笑的邱老师身上。
他是一位残疾人,鼻梁上顶着一副类似于电影中科学怪人所佩戴的深度近视眼镜,镜框大得有些夸张,但并不会因此而显得他过于瘦削。因为他的脸十分圆润,这样让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丰满。他的左手搭在轮椅的把手上,已经很多年无法移动了,紧贴在把手上的手,让我不禁联想到了一位伟大的战败者,正高举宝剑守卫着他最后的尊严。
我深知我不能再往下看了,因为我的内心让我无法这般赤裸的面对一个如此不幸的人。而这个人,正坐在我的面前,对每一个进来的同学送上最真诚的微笑。我不再看了,因为我知道,桌子下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就在这时,坐在讲台上的邱老师突然冲我挤出了一个微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镇住了,这笑容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获得了彩色糖果般纯真。我的心脏开始了急促的跳动,感觉瞬时间所有的血液一下子用上了头顶。再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击退了内心所有的洪流。这个孩子般的微笑,为什么看起来笑得这么艰难。
2 生平
据他所说,他是在1963年秋天出生的,和我们一样,他的爸爸看着这个重达8公斤的小生命,在医院的走廊高兴得近乎疯狂。而妈妈那晚,也是在恬静的幸福灯光中进入了梦乡。我猜想,也许那天晚上,妈妈梦见了14岁的汉强正和爸爸在春天绿得发光的草地上踢足球,妈妈和姐姐坐在一边,唱着古船小调儿,一家子其乐融融。也许吧,我总是希冀这个世界的眷恋,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比我想象的美好,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将人们心目中最美好的东西夺取,撕得支离破碎。
汉强出生四个月后,他的双腿残废了。这于一个刚刚还沉浸于新生命的幸福中的家庭而言,是多么大的一个晴天霹雳呀。那天夜里,妈妈守在病床边,用那双近乎干涸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被麻醉剂注射后,呼呼大睡的汉强。这个曾经在她梦里奔跑的男孩儿,永远的,失去了双腿。母亲的梦,碎了。
看着屏幕上打出的一张照片,这是小时候的汉强,照片中他盘着腿,匍匐着趴在床上看书。他说那个时候,连灌笔水和翻书,都十分艰难。
汉强的母亲很看重对他的教育,一心想把汉强送入学校,做一个身残志不残的人。条件有限,于是他就跟着一些老大爷老大娘一起去扫盲班学习。扫盲班人数不多,机会很难得,母亲和他都很珍惜这次机会。1972年,武汉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积雪把道路全都封死了。这一天正好赶上学校考试,汉强看着这样的天气,心里想还是放弃了这场考试算了。
因为即使扫盲班离家很近,但是以他这样的情况,从家里走到学校也必定是一场战斗。这个时候,他的妈妈毅然决然的抱起了汉强,走出了家门。汉强妈妈是一个典型的被封建礼教所迫害的女性,仅仅只有一米四八的她不仅多病在身而且裹着小脚。从家里到扫盲班,短短一百多米的路程她竟然摔了六次。棉衣被冰凉的雪水渗透了,刺骨的痛。等到她把汉强送到了班里,老师关切的对她说:“这样艰难的环境,其实不来也可以的,要是摔伤了身体可划不来。”妈妈却坚定的说:“不可以的,韩老师,您知道他的身体,如果今天我有一次退缩,他的人生将会有无数次的退缩。”
当我听到这里时,鼻根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母亲所具有的,是何等的伟大的品质呀,我不仅被这坚强的意志所打动,更为这深沉的母爱所震撼。
还是这个冬天,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皑皑的白雪,屋外的小朋友们正在用雪球扔来扔去。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其中呀!然而,他不能,这个世界已经对他说过了太多不能。此刻在这样一个残疾小孩的心中,早已埋藏着心如刀割般的痛苦与内疚。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内疚,他也不敢往下去想。这个时候,其实妈妈早已在站他身后,流了很长时间的眼泪了。自从汉强双腿和左手残疾,这个曾经娇弱过的女人被无数次泪水洗刷过后,她的心脏已经变得如石头般坚强了。妈妈走出房门,产了一木板的雪,带回家中,让坐在窗户边的汉强感受一下雪的滋味。而此刻,谁又能理解妈妈心里的滋味呢?
3 学习日语
从邱老师口中,最多出现的辞藻就是“玩笑”,命运总是在跟他开玩笑,但他不恨这多牟的命运。总是以玩笑谦称上帝带来的不幸,微笑的面对这个世界。他痛苦过,在超乎常人所能想象到的黑暗中步行过。
1980年,这是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年,他的命运从此出现了转折。1980年4月18日,武汉人民广播电台第一期日语讲座开播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日语。邱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里似乎含着一些呜咽。我在脑海中,立即将他所开办的日语教学班与这次1980年的开播联系到一起。或许邱老师心中埋藏着深深感激,才让他多年为之感动不已。因为这次特别的机会,使他的人生真正变得有意义。
然而邱先生接下来的话,则令我猝不及防。他说:“也就在这一年,我的母亲,永远的离我而去。”母亲去世之后,汉强整日沉浸在桑亲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他无数次的回想到母亲在的日子,回想到春天的草地,回想到冬天的大雪……此时此刻,我难以想象他心中的悲伤,一个这样的孩子在生命中最需要母亲关怀照顾的时候,永远失去了母亲。于是他整日躺在床上痛哭,哭累了,就闭上眼睛安静的睡去。也许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感到片刻的宁静,才能避开豺狼般的目光。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母亲的额头,仔细欣赏那张早已被岁月打磨得不再光滑的脸。
他的爸爸,既要工作养活家庭又要照顾家里的3个孩子。因此很少有时间陪汉强,看着他每天躺在床上抽泣,内心的愧疚与悲痛顷刻涌现出来。爸爸走到汉强身边,用他一贯低沉的嗓音对汉强说:“汉强,爸爸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知道吗,你妈妈在九泉之下,希望你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男子汉。儿子你要记住,救助你的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也是你自己。”
渐渐的,汉强走出了这段黑暗的阴影。化悲愤为力量,努力学习着日语。从早上八点一直学到晚上十二点,即使每天早上只有一节日语讲座,他却能摘录出两千多字的学习资料,一天写出七千多字的学习笔记。邱先生说:“我拥有的财富,就是时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身残志坚的邱汉强先生发表了第一篇千字文。而从学习开始到现在,整整用了八年时间。八年期间,他没有乘过凉,没有晒过暖和的太阳。夏天太热他就坐在水里,冬天有的冻得手指都伸不直。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的松懈,更没有想到过放弃。
1988年,他翻译的第一篇原著为日文的科技文在中国发表了,这在当时,属于高科技资料。但是他哭了,因为也许只有他才知道,这篇文章在日本,是1964年发表的。1篇文章,2个国家,8年的伤痛,24年的差距。
邱先生的演讲结束后,我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邱老师,我很感谢您这次给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讲。从中我学到了许多东西,也让我对现实生活有了更加完善的认识。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可以改变的只是我们对命运的态度。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您到日本教学的时候能够更多的宣传我们中国的文化。让日本的年轻人对中国多一份理解。”邱先生激动的说:“谢谢你,这也正是我想努力做到的!”然后有力的握住了我的手。
赛捏卡说:“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他忽略了第三种情况:和命运结伴而行。
刘思达
2010年12月5日